每当想起母校河大文学院,耳边就会响起千年前范仲淹的长叹:“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回望这一生一路走来,最难忘的岁月就是在河大文学院求学的几年。
其间,尤其让我难忘的是那些可敬的老师们。
河大文学院历来名师荟萃,不管是学术或做人,都足以堪称楷模,令人赞叹!
许多老师留给我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
王芸老师就是其中之一。她一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及书刊编审工作,出版过多部作品,并参与了多个学术项目和著作的编写工作。她在古典文学和写作领域造诣深厚。曾先后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和中文系副主任。
她是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十四岁就参加革命活动。一九四八年在上海入党,年仅十七岁。十八岁就是共青团华东局书记。解放后在《中国少年报》报社当编辑,有说她是带资到河大进修的,有说是考入河大的。最近看到一篇关于她的资料,方知她本来是要考北师大的,但因病影响了考试,就到了河大。当时担任系总支学生支部书记,她为人正直、善良、谦和,在学生中威信极高,是学生崇拜的偶像。
1962年,王芸老师毕业留校,担任古代文学的教学科研工作。
王芸老师身材瘦削,普通短发,一套深蓝色衣服已经退色泛白,其生活极为简单朴素。平静而善良的目光里,蕴含着历经风雨后的淡定、从容。她身上有种宁静的文化风度,有种独特的生命境界和生命成熟后的高格、大度、沉静、宽厚。凡是听过她课的学生,都会感到在她瘦削的外形里,藏着博大与精深。
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她环视一下教室,目光落在最后一排,微微笑着说:“我今天讲的,可能和王老师有点不同看法。”
我回头一看,那位也姓王的男老师就坐在后边,也含蓄地回以微笑。
她就是这样,任何时候,对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独立思考、独立见解,她传递给学生的是一种独立的精神操守。
自从知道她的经历后,我便怀着对她的深深敬意,常在暗中观察她的举手投足和言谈风度。
坐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上的她,我感慨良多。沉默中我凝望她,仿佛看到一段漫长的历史在她身上展现。她经历的实在太多,在河大文学院的教授中,没有谁比她更能引出历史和人生命运的思考。她是那种除了上课不太能经常见到的老师,有几次我都想去拜访她,但均因没有合适的机会而未能如愿。
马荣连老师,给我的记忆也刻骨铭心。马老师上创作课,但凡他上课,学生总是早早到教室占座位。他讲课才思敏捷,极富文采,诙谐幽默中把创作之道讲得生动精辟。他上课喜欢在讲台上走下走上,神采奕奕,潇洒自若。每节课的结束语尤其精彩,随着他的手势有力地一挥,就像一部交响乐结束在雄浑有力的末乐章,让人回味悠远。
他多才多艺,能说数来宝、快板和相声。学校每次开联欢晚会,都少不了他的节目,他一出场就掌声雷动。
他经常穿件深蓝色中山服,朴素、冷峻、若有所思是他的常态。他走路很快,像赶时间似地匆匆忙忙,很少看到他悠闲散步的时候。
大概由于我是个沉默寡言的学生,所以平时和马老师接触并不多,但他留给我的印象是深刻难忘的。
七五年夏,我们上完创作课,他带我们到南阳桐柏县开门办学。不管刮风下雨,他经常奔波忙碌在几个办学点上,随时解决同学们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有时下雨路滑,他就拄根木棍,挽起裤管,腿上脚上溅满了红泥浆,有时鞋上沾满了红胶泥,他就用木棍一块一块往下挑。
在桐柏的那些日子里,经常可以看到他不倦的身影。他和我们聊天,探讨问题,那种平易近人,那种诲人不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同年春季,在灵宝开门办学时,他也到我们点上去过。他总是忙忙碌碌不停地奔波,是个闲不住责任感极强的师长。
在我返校期间,一天上午在中文系大楼前遇到马老师,他亲切地邀请说:“有空到我家去吧!”
那是一个傍晚,我和一位同乡去拜访了马老师。他住在一个很小的单元房里,在我的想象中,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大学老师,一定有宽敞的住房。不料也是斗室蜗居,环徒四壁,唯书而已。
他坐在床边,我们坐在他对面的小方凳上,听他侃侃而谈。听他谈话是一种享受,极好的艺术感觉,深刻的理论感悟,常常与闪亮的眼睛、爽朗的笑声融合在一起。
在和马老师闲聊的一个小时里,更感到他的坦诚、正直和善良。他不经意中流露的一切,更让人感到他的可敬。
他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即便在讲台上,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他讲课历来观点明朗,不躲闪,不回避,更不含糊其辞。让我们感到身材不魁梧的他,却有精神的伟岸。
离校的那天上午,我到火车站托运行李。七五级的几个男同学从街上叫来一辆三轮车,想送我去火车站。但因行李大三轮车坐不下,才把他们劝回去。
当时开封火车站正在扩建施工,通往托运室的一段路三轮车过不去,需要自己将行李扛到托运室。
当我扛起行李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时,突然感到有人在后面拽住了行李。因行李大我不能回头,只感到行李被人用力拽去了。
我回头一看,是马老师。他不由分说将行李扛到他肩上,一直扛到托运室。放下行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关切地询问了一些情况,我都如实告诉了他。
我问他到车站来干啥,他说他们是来接参加中文系学术研讨会的外地专家教授的。马老师望着接站的同仁们对我说:“他们没看见,看见都会过来的!”
我眼里一热,没让泪流出来。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年后,在我工作的地方突然得到噩耗——马老师因病去世了。
听到这消息我猛然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也无法相信马老师永远地走了。
心,顿时沉浸在哀痛中。
眼前即刻浮现出在中文系大楼前马老师的亲切邀请;浮现出在他家中听他侃侃而谈的场景;浮现出在火车站他扛着行李的身影……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可老师却走了。
马老师才四十多岁,怎么就英年早逝?他的事业正趋辉煌,是什么病让他的生命之弦,在人生最精彩的乐章突然断裂?
他一定带着许多未了的心愿,离开了这个世界。
马老师走了,永远地走了。河大的晚会上再也看不到他的精彩节目,他再也不会给大家带来笑声;课堂上再也听不到他生动的讲述;他再也不会活跃在学生中谈笑风生……
老师已去,音容犹在。
我宁愿相信老师是去做一次旅行,而不愿相信他真的诀别了这个世界。
此刻,在远离老师的地方,我仿佛又听到他的脚步声,仿佛又看到他匆匆来去的身影。
老师要远行,我在心里为他祝福、祈祷:老师,您一路走好,前面的路上有阳光也有风雨,您多保重!
那天晚上,暴雨倾盆,望着窗外撕裂长空的闪电,耳听响彻夜空的滚滚雷声,我想,这可是上天在为马老师祭奠……
老师走完他正直的一生,愿他的灵魂回归永恒!
河大是优秀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这里很有一批刚直耿介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以独立的人格和风骨将文明与精神的圣火代代相传。
我对河大文学院怀着永远的感激,这里留有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走到何方,我都不会忘记河大文学院,不会忘记河大文学院的恩师,不会忘记在河大文学院孜孜阅读的时光,不会忘记和学友的切磋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