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把麦穗摔打成灰：

关于生存的困境

“把麦穗摔打成灰／在幽深的咀嚼中／大雪过境／困住风的气球 ／开始斑斓的／远行／蝉鸣／铺满河床／／人们聚在／秋天的岸边／一场大火里／在插满羽毛的草堆旁／和归来的骏马对视”

麦穗是粮食。粮食是人的生存之本，把麦穗摔打成灰就是要把粮食摔打成灰，就是要把人的生存之本摔打成灰。是自取灭亡？实质上是向往自由。人不再为自己的生存发愁，不再为粮食担忧，因为粮食已经消失不见。但是不为生存所困扰，就一定要消灭困扰吗？这是绝对的自由，同时也是绝对的灭亡，这本身就是矛盾。在这一句话中，我就产生了深深的疑问，绝对的自由就是自取灭亡吗？这些暂且搁置不论。

为什么“在幽深的咀嚼中／大雪过境”？幽深这个词语，按照我的经验，关乎的是一种凄怆和神秘。读者可以想一想，其实柳宗元可能给你答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柳宗元的事迹大家不陌生，他是王叔文变法里面的失败者，后半生颠沛流离，贬官之路艰难。他借沉醉山水而掩盖自己的痛苦，永州八记，读来一种寒气。这何尝不是一个人生存的困境？不如意，乃是很多人生存的大敌。那有人就要问了，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不好吗？如果安于现状，那不就不会存在不如意吗？何必自讨苦吃。我想说，没有追求，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是这样，也不是说这不好，游戏人生本身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可是人自身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多数人不可能没有追求，不可能不向往一段酣畅淋漓的人生。不如意是一种挫折，是痛苦，是困境。

幽深，那是一种神秘，神秘天然地吸引人类。那是一种天然的好奇心牵引了人类。可以设想一下，你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你隐约看到了某处的光亮。这个时候，难道你不想顺着这个光亮走下去吗？当然，我已经说明了幽深。或者是更进一步，因为你相信某种神秘领域的尽头是有光的，所以你要前进，你要走，可是正是由于一片黑暗，你什么也看不见，你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你就会面临不如意，这是一种困境。

大雪过境。关于“大雪”，你会想到什么？你会想到寒冷，你会想到白茫茫的一大片，有的人可能喜欢下雪，但是不得不说大雪，在我眼里是有一种遮盖希望的隐喻在的。

我们把生存摔打成灰，在一片幽深中咀嚼你的摔打成灰的粮食，在这一瞬间，你可能尝到的不是自由，而是无限的不如意，无限的寒冷，凄怆，绝望。对，这就是部分理想主义者的困境，不被理解，干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跌跌撞撞，最终好像是自食恶果。这不可不谓是一种绝望，而且是一种绝对的绝望。

但是你以为这就是终点了吗？事实上，这首诗还没完，它的含义也就没有穷尽。

“困住风的气球／ 开始斑斓的远行／蝉鸣铺满河床”

我们可以把这里的气球看成人，斑斓的远行，就意味着获得了自由，意味着在人生的旅途上获得了一些意义。气球困住了风，还是风困住了气球？事实上，就相当于问人类，你们到底是获得了自由，统御了世界，还是你只是在世界的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不过是尘埃一缕。这里的含义已经无穷无尽了，但是这不过只是新瓶装旧酒，阐发的困境没有任何新异之处。但是，反过来想，为什么新瓶装旧酒？我想应该是旧的酒，无法被替换吧。也就是说这层困境永远无法消失。一个人的一生可能就是一场斑斓的远行，但是远行一开始就注定，你逃不开任何人类共有的悲欢。

蝉鸣。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聒噪的梦？

“人们聚在秋天的岸边／一场大火里／在插满羽毛的草堆旁／和归来的骏马对视”

秋天自不必说，颜色就如同大火一般。人们聚在哪个岸边？又是哪个河床的岸边呢？这是一个谜。草堆为什么要插满羽毛？归来的骏马又是什么呢？这是一群神秘的意象，我们不得而知。我只能提供一种猜测。人们在一场大火里自焚，这一场大火，就是理想，它脱离了一切的物质，它是一种自取灭亡的自由。归来的骏马，可能就是你的幡然醒悟。骏马，一个驰骋飞扬的意象！你在与飞扬和驰骋对视！那可能就是你远行的意义吧。

二、 把甜美的爱灌进瓶中：

关于爱情的生存困境

“破碎蛋壳的月光／被潮汐收回深海／作为交换／水母上山／遮住流动的窗”

这是多么美的景象！月光像破碎的蛋壳一样，是粼粼的波光在深海之上！潮汐，在我的理解应该是中偏重潮，就是早上升起来的潮水，白天一旦来到，破碎蛋壳的月光可不就被收回了海中吗？但是后面的两句就令人费解，那种透明无骨，甚至有着浪漫气息的水母，为什么要从海上升到山中？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让人摸不透到底在讲什么。

但是容我主观臆测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在写爱情？月光可跟爱情很接近了，张爱玲写的月亮和爱情息息相关，中国古典诗词里面的月亮，和亲情爱情也密切相关，亲情不容易幻灭，因为血缘就在那摆着，但是爱情有可能会幻灭，这里的月光会不会就是一种破碎的爱情呢？夜晚是不是一种虚幻呢？早晨醒来，这种虚幻就被打破，就会被收回深海。那么这种缥缈的爱情不就是破灭了吗？至于后面的作为回报，水母上山，有没有可能就是这种爱情幻灭以后，置身幻梦中的人的一种幻想报偿呢？

“好奇的鱼游进房子／时间在房间尽头磨洗锈迹／树冠的云落起雪来”

这几句诗，与上一节全然融为一体，水母那种虚幻的东西已经到达了窗边，是不是鱼儿也来了？好奇的鱼游进这所房子。在海子的诗歌中，游鱼，和鱼水之欢，和男女情爱密不可分，这是爱情吗？我想应该是的。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么下面一句就异常的沉痛，时间会把这所房间里的东西全然磨洗，你所有的幻梦，你所有的爱情都会被时间夷为平地，你这所容纳爱情和情爱的房子，最终都会空空如也，里面所有的锈迹都会被磨除。那你的爱情最终一文不值。这难道不是一种困境吗？永恒的爱从来不存在，或许在部分人眼中，这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何尝不是爱情的生存困境？“树冠的云落起雪来”陡然带来空灵之气，有种四两拨千斤之感，让人不由得想起张枣的“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不知作者是否在仿照此诗？

“他们把甜美的爱灌进瓶中／夭折的孩子吐出萤火虫／牵引着供桌上的亡魂／躲开犬吠 ／顺着雾气／流淌／影子浮在／树的荒海”

“甜美的爱灌入瓶中”，那就可能是你把爱藏入了心中。“夭折的孩子吐出萤火虫”，他们牵引着爱情的亡魂，可笑的是，这爱情的亡魂居然有供桌，那是不是有一部分爱情的理想主义者，把自己的爱情放上供桌，这何尝不是一种理想主义者的祭奠？躲开犬吠，就意味着躲开所有人言语的追杀，那就顺着你心中若有若无的雾气吧！你藏匿，但是你的影子荒芜，你所有的爱情都在一片荒海上漂浮……

三、 水草缠住风：

梦境的幡然醒悟

“一望无际的梦里／用碗里的米垒墙／乌云写满咒语／遮住众生疲惫的骨头／／狐狸在山坡念念有词／灶台上的年兽反复冬眠／晨昏线割开大地的指纹／水草缠住风／ 冻结梦境的递归”

用碗里的米垒墙，是用粮食垒墙，用生存困住了自己，那就必然需要你妥协，所以就放下执念吧，众生疲惫，快点从虚无缥缈的梦里醒来吧！年兽和晨昏线，那是季节和晨昏的交替，说到底，也就是时间的交替，时间迟早会抹平，你那不切实际的梦，作者似乎用一种哀悯，在安慰这些疲惫的人，实质上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是在陈述自己的梦境，他是在自我安慰，醒来吧！做梦的人。水草缠住了助你高飞的风，那就自然而然地冻结了你的梦境，或许你该醒来了，或许是我该醒了……

胸口的鸟群

绕过十万个太阳

带走被浇灭的闪电

带走云层潮汐

带走神明的悄悄话

带走落地生根的锚

带走氧化的情歌 带走山野恩仇

带走金银财宝 带走痴心妄想

带走梦游的脚印

带走飞蛾扑不灭的火

带走所有人的名字

带走彩虹的化石

不用十万年，不用亿万年，只用两百年。人在世上的痕迹，除了在别人的记忆里，到底也是荡然无存。你的衣食住行，金银财宝，痴心妄想，山野恩仇，最终都会无影无踪。那些梦可能也就荡然无存，这在我看来就相当于佛教的“空”字。宗教可能有的时候就是安慰人的一剂良药吧。但是作者明显不是为了说教，极有可能是他的亲身体验（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共同的亲身体验）。他的意图，通过这种可以被无限解读得比较邈远的诗歌，不可能被表现得绝对清楚。

归根到底， 我们可以有幻想，有乌托邦，有美好的梦，但是现实面前，我们都会清醒。那还犹豫什么呢？还颓废什么呢？你可以把自己的梦永远地留存，但是你只能直面困境。在这个充满生存困境的人间，做好自己吧，不要迷失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