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见你在夕阳那端,打着一朵细花洋伞。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半掩去酡红的脸庞。我仿佛是一叶疲惫的归帆,摇摇晃晃划向你高张的臂弯。苍穹有急切的呼唤在回响,亲亲别后是否仍无恙。来吧,让我们携手共行,追逐夕阳的步履,走在林间的小径,撩过清清小溪,那儿有一座小小蜗居,等待着我们踏着夕阳归去。”
《踏着夕阳归去》是八十年代初广为流传的一首台湾校园歌曲。几十年过去了,那熟悉的旋律仍然在我的心头回响。一听到它,就如山鸣谷应,翩然心醉,禁不住眼睛湿润,思绪飘回到菁菁校园那美好的时光。
1982年9月1日——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我们中文系82级一班八姐妹快乐地相聚了。此后在一起度过的4年大学时光,成了我记忆中永久的亮色。
记得报到那天,哥哥送我到校,一走进校园,看到那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一下子就被惊呆了。气势雄伟的大礼堂,庄严浑厚的图书馆,中西合璧的东西斋房,与飞檐翘角的南大门交相辉映,整个环境典雅庄重、雄浑古朴,让你一跤跌进雄厚的历史中,顿升崇敬之心。河南大学近代建筑群于1915年至1936年期间逐步建成,至今已百年历史。最负盛名的是河南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大礼堂,始建于1931年,由从欧美留学归国、曾经担任过河南大学第13任校长的许心武设计,1934年12月28日落成,耗资20万大洋,蔚为大观。当时学校只有300多名学生,建造的却是能够容纳3000多人的大礼堂,可见当时的校领导是多么具有超前眼光。所有去过河大的人无不对建造精美的大礼堂赞不绝口,据说一位中央领导同志到河南大学视察时,临去三回头,久久回味。
大礼堂建成后,一直是学校重要的活动场所,据说傅斯年、冼星海都曾在这里演讲或演剧,使用至今。新中国成立后,河南省会设在开封,1954年,河南省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也曾在大礼堂举行。我们上学时,大礼堂每个周末都会演电影,举办音乐会等各种活动。有时名人到校,也会到大礼堂讲座或演讲。后来看过全国很多名校,燕园清华园之外,河大老校区仍然感觉是最美校园之一。当时听了著名科学家陈景润、指挥家李德伦、徐悲鸿夫人廖静文的演讲。陈景润那时正如日中天,来到河大引起轰动,他给数学系同学讲课,中文系同学十分羡慕;他口才一般,笑容和蔼,一直伸着大拇指夸河大好。李德伦先生说,有的人说他不懂得欣赏音乐,可是听到一支曲子时流泪了,那就是你听懂了。廖静文女士开场就说,你们别看我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很美丽的。讲到徐悲鸿先生去世后她的坎坷际遇,让人感叹唏嘘,扮演她的女电影演员丛姗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那时,一张电影票丙票5分钱,乙票1毛钱,甲票1毛5分钱,我们一般买丙票,有时请老乡同学看电影才偶尔奢侈一次买乙票或甲票,宁肯省出饭钱,也要去看电影。有一次看电影,不知道哪个系的男生惹了中文系一个口齿伶利的女生,那女生指着他教训“孺子不可教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男生毫无还口之力,站在旁边的我们笑得忍不住。
河南大学建于1912年,在清代开封国家贡院旧址创办,清朝的科举制度也终结于河大。林伯襄先生为第一任校长,学部委员嵇文甫、创办了《新华日报》的潘梓年、历史学家范文澜都曾为河大校长。河大为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与清华学校(今清华大学)、南洋公学(今西安交通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并为中国三大留学培训基地之一,为国立大学。提到河大历史,河大人总有一种“我家祖上也是阔过的”自豪与落寞。最让河大人痛心疾首的莫过于1952年的全国院系调整。1952年,中国效法苏联进行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计划将山东大学迁到郑州组建新的河南大学,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山东大学落户济南。河南大学农学院独立发展为河南农业大学,医学院独立发展成为河南医科大学,行政学院独立为河南政法干部管理学院后并入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水利系并入武汉大学,财经系并入中南财经学院,植物病虫害系并入华中农学院,原有的院级建制均改为系级建制。1955年8月,文理科分办,理科集中在新乡办学,后独立为新乡师范学院,1984年5月河大恢复河南大学校名后,新乡师范学院更名为河南师范大学。分出去的院校中,对河大最有感情的是河师大,至今仍有东院、北院之称,“一家人”的情谊浓得化不开。所幸无论如何调整,中文系始终保存了下来,而且师资力量雄厚,是响当当的名校名系,可算是一大幸事。
由国立河南大学而河南师范大学而开封师院,然后又由开封师院回溯为河南师范大学河南大学,河大开枝散叶,哺育了很多幼苗,很多学校校庆,其历史都要从当年在河大设院系时说起。从这个意义上说,河南大学可以说是真正的母校,然而老干伤枝,再难恢复元气。再一次是2000年的院校合并,原郑州大学、郑州工业大学、河南医科大学合并组建新郑州大学,可谓强强联合,且一枝独秀,进入211,渐渐融入国字号高校朋友圈,原来双璧合映的两校就此拉开距离。所幸党和政府始终关心河大发展,河大终于进入“双一流”建设,位居全国百强,又在开封、郑州建设两个新校区,与海外合作办学,呈现蓬勃生机。
河大可谓是古城开封的灵魂,我们读书时的明伦校区位于开封东北角,北临宋代铁塔,东依开封古城墙,与整个校园浑然一体。下午5:30开饭,吃过晚饭,同学们就三三两两到城墙边散步。我喜欢周末捧一本书到东北角的老城墙上看书,春夏的老城墙树木葱茏,脚下的铁塔湖波光粼粼,杂树丛生,花香扑鼻;秋冬季节,衰草寒阳,北风吹燕,塔铃叮当,一种苍凉的历史感油然而生,令人发思古之幽情,起兴亡之叹。因为校园与铁塔公园仅一墙之隔,到公园散步读书几乎是首选,有外地的同学朋友来了,也喜欢带他们参观宋代的铁塔。铁塔公园的门票1毛钱一张,可是对一个月仅有10块钱菜金的学生来说还是太贵了,于是调皮的学生便在体育学院旁边比较隐蔽的院墙上开了一个洞,可以钻过去,戏称“钻狗洞”。中文系的学生为了表示自己有学问,就称自己是“钻狗窦”。大家钻狗窦钻得不亦乐乎,累烦铁塔公园修了扒,扒了修,一个洞永远也堵不住。后来公园严防死守,铜墙铁壁,学弟学妹们很难再有我们“钻狗窦”的乐趣。有一年儿子返校前,我兴致勃勃地带他到开封,在河大校园流连梭巡,告诉他妈妈读书时就在这里,带着他去看久负盛名的铁塔。兴冲冲地走到铁塔前一看,校园里一个小门被铁塔公园的两个人门神似的死死把住,充满警惕地望向我们,顿时兴致全无,打道回府。多年来,一直想如果铁塔公园能够跟河大校园融为一体,优化明伦校区整体发展环境,那该多好啊,河大校园将成为真正的园林式学校,办学档次大为提升,符合百年名校的美誉,遂了几代河大学子的心愿,“铁塔牌”也才算名符其实。
老建筑之外,河大最令人称颂的是“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的校风校训。厚重朴实的校风秉百年精华,一脉传承,至今薪火不断,弦歌不辍。河大学子在校园里苦读,到社会上苦干,不论在哪个行业,都是单位里的业务骨干。我历经几个单位,所见河大毕业生均埋头苦干,即使在普通的岗位,也干得风生水起。搞教学的,大多是骨干教师;搞文字的,大多是单位的笔杆子,有时甚至出现一个单位几大笔杆子全是河大学生的盛况。有一年我到某高校搞党建评估,紧紧张张忙了两天,到第三天晚上,别的同志都回去了,我自动留下来善后,忙到晚上9点多才吃饭,学校校长也是河大77级毕业生,问我,你是不是河大毕业的啊,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看你那老实巴交的样子,肯定是河大毕业的。曾任河南师范大学党委书记的周铁项老师幽默风趣,一说话就令人忍俊不禁。他任河大副校长时,有一年政教系77、78级同学聚会,冠盖云集,一看他来了,马上拿他开涮:咱们的秘书来了,咱们是当官的,中文系的是咱们的秘书。
毕业前在草地上合影,左边是琴,右边是我。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可谓是天之骄子,女大学生更是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清纯可人。我们班43个人,共有11名女生,我和林、琴、军、蕾、晖、欣、霞八姐妹住学八楼305宿舍,新梅、景琦、英侠住隔壁。那时有个电影叫《女大学生宿舍》,里面的女生也住305宿舍,我们欢欣鼓舞,言笑宴宴,很得意了一阵儿。
八姐妹性情不同,但都爱唱歌。当时最流行的就是《踏着夕阳归去》这首歌。那动听的旋律,优美的歌词,让我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它也是我们走进大学校园之后学唱的第一首歌。我们决定,把它作为室歌,以后凡是八姐妹相聚的日子,都要唱这首歌。之后,只要我们在一起相聚,这首歌便成了永久的保留节目。
那时的河大中文系真厉害啊,名师荟萃,群英咸集,才子如云。当时有全国八大中文系之称,盛传河大中文系与北京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名校中文系齐名。那时招生人数少,我们那一届6个班,共260多人,称为亚洲第一大系。河大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高亨教授,为学术泰斗,据说曾与毛主席诗词唱和。任访秋教授师从钱玄同、胡适,渊源深厚,前辈风采令人神往。我们上学时,钟华彦、任访秋、于安澜、高文、牛庸懋等名师还在,在学术界声誉卓著。任访秋教授担任我们的近代文学选修课老师,腰弯得厉害,由助教搀扶着给我们上了一堂课,讲的什么记不得了,但学人风范宛在。
那时最喜欢听的是张家顺老师和王文金老师的课,两位老师学识渊博,气质优雅,风采照人,是中青年教师中的佼佼者。张家顺老师古代文学讲得深入浅出,生动幽默,让人沉醉其中,不舍得下课。记得他讲《史记》,讲到刘太公,就说“刘邦的爸爸”如何如何,惹得我们大笑。其间某大学一个研究生来校实习,讲《项羽本记》,满口福建话,一句听不懂,两节课只记住了项羽“大怒”两个字,简直受罪,只盼着赶快下课换回张老师来讲。张老师后来从政,当了开封市副市长,成为正市级干部。有一年我到开封艺术中心参加一个活动,很偶然的在前排看到了张老师,赶紧跑过去握手。张老师其时须发皆白,师生见面,非常激动,难得张老师还记得我,相聊甚欢。我的古代文学课学得最好,曾考过年级第二,跟中文系古代文学师资力量棒有关系。王文金老师讲现代文学,逻辑严密,见解精到,只是一口信阳话听着有点费劲。王文金老师后来成了河大校长,治校有方,口碑甚好。我在教育系统工作期间,听一个高校领导偶然谈起,他有一次跟王文金老师去北京出差,走到半夜,其他人都睡着了,王老师怕司机瞌睡,一路不曾合眼,一直陪着司机说话。一件小事,足可见其素质修养,他能成为省内外有名的大学校长,可谓堪当其任。
讲古代文学的有宋景昌老师和王宽行老师。宋老师精神矍铄,有板有眼,抑扬顿挫。王宽行老师神采飞扬,激情四射,讲课声情并茂。讲到激动处,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伴随着丰富的肢体语言,我们的眼睛也随着他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来回游走。有时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讲解中,一会儿急速走到讲台前,将拳头猛地一下捶在桌子上,仰脸望向上方,若有所思地“嗯……”,一脸陶醉,有时干脆一下子跳到课桌上,晃着两条腿讲。一会儿,又跑到教室后头,尽情挥洒。但见他手挥目送,陶然入醉。听他的课,你的情绪会被他带着神游八荒,思接宇内,真觉过瘾。多年以后想起恩师风采,我仍然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大学老师,那才是中文系老师该有的样子,在忘情的讲解中,让学生在不知不觉中领略了文学风采。梁遂老师的逻辑课讲得很生动,把难解的道理条分缕析,讲得清楚明白,引发我对深奥难解的逻辑课的兴趣。还有一位老教师讲逻辑,第一次听到“该来的不来,不该走的走了”这个有名的逻辑命题。讲俄国文学的张中义老师微胖,讲课慢条斯理,丝丝入扣,如小火慢炖,平易近人。我特别喜欢听他的课,一度产生报考俄国文学研究生的想法,毕业论文写的也是果戈理的《钦差大臣》,稿子写成后,请张老师指教,很快通过,后来因为不懂俄文,只好作罢,但终生喜欢俄罗斯文学。
教《诗经》的王珏老师,解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两句时,分辨古诗和现代诗之美,说“关关雎鸠”如果翻译成“呱呱叫的水鸭子啊”那就大煞风景,他讲诗中主人公“思之不得,吾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甚是有趣。讲《狡童》“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如果翻译成“哎呀,我的小二哥呀!你不要翻我家的院墙呀,不要折我家的桑树枝呀”,那味道就变了。何甦老师是《战上海》的编剧,教我们文学欣赏课,他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豫剧名家陈素贞的“甩大辫儿”,后来我看《抬花轿》,特别喜欢看新娘娇羞无比急不可耐大辫一甩婚衫随即出溜一下穿到身上的情景,手眼身法步,样样经典。教我们现代汉语的王燕燕老师也很好,声音清脆,我的普通话考试一次过关,后来终生讲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那时在校园里经常见到吴雪莉老师,是当年少有的外教,非常和蔼可亲,即之可温。
听课之外,最过瘾的就是听讲座。不光听中文系的,历史系、政教系的转着圈儿听。刘思谦老师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臧否人物,鞭辟入理。听刘思谦老师的讲座,得在晚饭前提前占座,否则根本挤不进去。刘老师每一开讲,窗外扒着的都是人,盛况空前。记得当时路遥的《人生》轰动一时,关于高加林是不是负心汉的争论非常激烈,同学中也有与家乡未婚妻解除婚约的,在那个年代为清议所不容。刘老师讲座时,讲到一个故事,一个农村青年到了部队,提干当了军官,跟家乡的未婚妻通信,未婚妻不识字,就给他寄了一个布包,里面一根针穿着几个枣,意思是“真想你,早点回来。”真是生动有趣,一下子就让我们理解了作品含意。
毕业后我到高校任教,很注意教学艺术,经常有外系的同学来蹭课,有个一头卷发文艺范儿十足的重庆学生宁肯不听专业课,也要来听我上的写作课。有一次给学生讲《红楼梦》的语言艺术,发通知时还怕听的人少,定了个小班上课的教室,结果人多,换成中班教室,后来还是盛不下,又换到一楼的阶梯教室,走廊上、门口站的都是人,窗外扒的也是人,气氛浓烈。一个老同事感叹说,小程啊,咱们学校年轻老师搞讲座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我忽然想到河大老师讲座,感觉算是不负师门。后来青年教师讲课比赛,也名列前茅,受到校长表扬。离开学校前,应学生相邀,我最后又给大家搞了一次讲座,同学们一如继往地热烈鼓掌。有的学生毕业后,给校长写信,说大学四年,最难忘的是小程老师。后来我到机关工作,大半生从事公文写作,发现当年真是才疏学浅。如果有机会再返讲台讲写作课或大学语文课,既有理论又有实践,应该不会误人子弟。
除了任课老师,最让我们敬仰的是辅导员陈江风老师。陈老师是河大78级学生,开学后第一次集合,陈老师第一句话就是“同志们!”大家一愣,陈老师说,你们考上大学,就是成年人了,所以要称同志们,那一刻我们突然意识到自己长大了。陈老师秀雅清濯,玉树临风,品格高洁,涵养极深,对同学们关怀备至,让人如沐春风。他曾任河南大学中文系副主任、河南大学教务处长、南阳师范学院副院长、郑州轻工业学院副院长,是《诗经》研究方面的专家,也痴迷民俗学。他是我们一生最喜欢的老师,我们一生得他教诲,毕业后还是念念不忘。同学们遇到人生难题,他常常三言两语点中要害,让人茅塞顿开。我们年级的孙先科、李伟昉都担任过河大文学院院长,陈老师很是欣慰。常萍老师曾经担任过我们一小段时间的班主任,一身素雅衣裙,辫着两只小辫,清新脱俗,非常可爱。她一生追求诗意生活,醉心教学,不出书、不发论文、不申报职称,专注教学30年,退休时仍是讲师,在网络上引起轰动,退休前河大破例给她评了副教授,很为她感到欣慰。系里的副主任王芸老师,白衣黑裙,严肃中透着亲切。那时不准穿连衣裙、不准烫头、不准谈恋爱,牛仔裤也不让穿。王芸老师有一次开会,教导我们好好读书,说女同学穿短裙就行了,穿什么连衣裙,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严管厚爱的好老师。
学习之余,我很喜欢和好友一起到大门口的小花园里读书。安安静静,不受打扰。那时开封西瓜5分钱一斤,2毛钱就可以买个甘甜滑爽的西瓜,足够两个女生吃。读书累了,两个人一分两半,拿勺子挖着吃,是极大的享受。开封的凉粉儿特别好吃,有时我们结伴去龙亭公园玩儿,花2两粮票5分钱买个烧饼,再花1毛钱买份炒凉粉儿,夹着吃,是难得的享受。有个师兄在河大读书恋爱,最怀念的是当年和恋人边吃凉粉边散步的幸福,称开封凉粉为“爱情凉粉儿”,每次去开封,都要吃“爱情凉粉儿”。河大西门外有一条被掩埋的臭水沟,据说是曾与秦淮河齐名的惠济河,想当年桨声灯影,群艳竞歌,点点白帆往来穿梭,也是怀旧的好去处,其盛景只能从《清明上河图》里踅摸一二了。南大门外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池塘,池塘边绿草萋萋,蛙声阵阵,是夏日傍晚散步的好去处。可惜后来填平,变成了宾馆,河大的风韵减少了不少。有一年住河大宾馆,往窗外看去,当年的池塘成了一个蚊子繁殖的大水坑,颇感失落。
我们班是个非常优秀的班集体,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出色的人才也多。第一任班长是老安,拼音中有个A,我们都叫他“老尖儿”。团支书是王利锁,少年老成,稳重厚道,内涵丰富,因为早生华发,被女生称为“多情者”。利锁后来留校任教,主攻魏晋南北朝文学,也成了教学名师。有一次听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师妹无限崇拜地讲王利锁老师讲课的风采,说是她最佩服的老师,我不禁自得,说那可是我们的团支书啊,很让小师妹羡慕。我们班后来出了很多诗人,高金光、吴元成、杨长春,都出过诗集,在省内外很有名气。特别是吴元成同学,一言不合就开写,随便勾勒几句,就是一篇意味隽永的好诗,夫人也出过诗集。有一年我看《诗刊》,首页介绍全国著名诗人,他们3个赫然在列。八十年代流行朦胧诗,我那时经常参加系里举办的诗歌朗诵会,王国钦师兄、王宇秀师姐激情飞扬朗诵诗歌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是河大羽帆诗社第一届会员,曾随着诗社成员到黄河边吟咏,还在中文系教学楼我们称之为“飞机楼”的门前墙壁上发表过诗,也利用暑假到开封日报社实习,后来偶尔写写,边写边丢,纯粹自娱,文学梦彻底破灭,有一次想起来有点伤感,写了一篇《梦又不成灯又烬》的散文,算是祭典了一下。高金光是铁塔文学社骨干会员,还当过文学社社长。中文系书记苏文魁也喜欢诗歌,给予很多支持。
林是我们班第二任班长,颇有大将风度,热情大方,指挥若定。报到那天,我哥送我到宿舍,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林,看她爽利能干,成熟练达,马上嘱咐她要好好照顾我妹妹,多年后哥还对林印象深刻。晖清纯可人,诗文俱佳,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两只羊角辫在头上高高地晃来晃去,是校园一道亮丽的风景,几十年后一些男生还为之心醉。军轻灵俏丽,窈窕动人,是大家闺秀,年轻时我们曾经互换衣服,后来我渐次丰润,她美丽依旧,有一次到办公室看我,同办公室的一位男同事一见即大加叹赏,听到我们上大学时竟然互换衣服,惊得张大嘴巴,直呼不信。蕾是幽默大王,常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只要她在,宿舍里总是笑话喧哗,热闹非常。我曾和蕾丢掉雨伞欢笑着跳进春天的细雨里,体会斜风细雨不须归的乐趣。琴沉稳持重,温柔蕴藉,大有宝钗之风,我给她起名“虹”,现在安家岭南。霞聪明活泼,走路蹦蹦跳跳,像一只可爱的小鹿,她后来在高校任教,夫君是名画家,儿子留学海外,英俊潇洒。欣多情善感,经常爬到我的蚊帐里聊天谈心,我给她起名“甜萝卜心儿”,一生都是个“小甜心”,她后来成了元曲研究方面的专家,还出过专著。八姐妹相亲相爱,出入成群,非常亲密。
学习之外,一有闲暇,我们就在一起唱歌。上课回宿舍的路上唱,课间休息的时候唱,散步时唱,睡觉前唱。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有快乐的歌声响起。《童年》《外婆的澎湖湾》《蜗牛和黄鹂鸟》《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所有当时流行的校园歌曲都曾是我们的最爱。“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吱吱喳喳响个不停”“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踩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这样的歌词唯美动人,意境悠远,切合了我们迷蒙的青春,让人心醉。霞非常勤奋,把当时的歌曲连词带谱抄了一大本子。上晚自习回来,有时饿得慌,就搜罗大家吃剩的半个馒头、剩菜,加点水用煤油炉炖到一起吃,我们笑称为“猪食儿”。洗漱完毕,卧谈会便开始了,人生、爱情、前途、幸福都曾是我们的热门话题。常常是谈着谈着,便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惹得四邻纷纷抗议,于是楼下的拿拖把和竹竿捅,楼上的拼命跺脚,隔壁同学用手捶墙,真是好不热闹。我们捂着被子偷偷乐,之后悠然入梦。现在看来,那时候的快乐,多少带有幼稚和恶作剧的成分。可是青春时代,又有多少幸福跟它们有关啊。课间休息时,我们常常旁若无人地唱,引得男生纷纷侧耳。走在路上,也常有一些调皮的男生从我们身边走过,扯着嗓子喊“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你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们假装没听见,回来却偷着乐。
每年元旦,我们总是热切地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然后一起大声朗诵王蒙的小说《青春万岁》中的卷首诗:“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来编织你们/用幸福的金线/和青春的缨络编织你们”。接着就是合唱《踏着夕阳归去》。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其他班的同学有说有笑,热闹非凡,我们却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大家相约,将来再见,还是要唱的。
光阴荏冉,转眼间,三十多年的时光悄然流逝。当年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有的还当上了祖母。毕业后的十几年,我们忙于种种俗务,很少有时间见面,虽然也偶通消息,却一直无缘相会。1995年春天,我偶然接到蕾的电话,她问我过得好吗?说得到我的消息,就一直在练习《踏着夕阳归去》这首歌。说姐妹相见,还要唱的。说着说着,我们就深情地唱起了这首歌,互相纠正唱错的地方。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时代,又幸福又伤心。不久,蕾到省城出差,顺便到家里看我。那晚,我们一直聊到凌晨四点才朦胧睡去。将近13年的离别,却好象刚刚分手,心丝毫没有距离。后来,我又陆续和晖、军、欣、林等取得了联系。1995年4月24日,在林、利锁、得军等留校同学的努力下,我们终于迎来了毕业13周年同学聚会。除了琴和霞因故未到,我们八姐妹中的6个又一次在母校相聚。我们淋着细雨在校园中漫步,到学校新建的大型体育馆前拍照留念,回到曾经住过的305宿舍和学妹们交谈,重温过去的种种趣事,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多年的宿愿终于得偿,而那首歌也成了我们交谈中永久的话题。
后来,我利用出差或闲暇之机,多次与她们相聚。我们都已人到中年,青葱的岁月已经远去,鬓边的华发染了又白,但母校生活的记忆仍然栩栩如生。几十年里,我们经历过幸福,经历过欢乐,也经历过岁月沧桑,但那份执着,那份纯真,那份情怀,那份对生活的爱,却一直保留着,不曾被粗糙的生活打磨过滤。2016年8月,毕业30周年同学聚会,我正在参与巡视,真是望眼欲穿,特别渴望能够与同学想见。可是为了工作,还是没有参加,过后看着同学们聚会的照片黯然伤怀。回首往事,我一生都不后悔上河大,尤其是上河大中文系,是我一生作出的最正确的选择,母校给予我的学识、才华、能力、人格操守和人文素养,让我一生受用不尽。我始终以母校为傲,终生不渝。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许多值得回味的记忆。有一首歌,有一段时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是我青春时代的象征,是我在母校生活的永久记忆。无论何时,无论走到那里,都会在我的心头永远地回响,久久不能相忘。
作者简介:程云,1986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曾在高校任教,后到机关从事纪检监察工作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