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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源:严谨朴实淡泊名利的恩师赵天吏
2022年11月20日 20:03 作者:魏清源 责任编辑:苏亚丽 返回列表

河南大学文学院源于1923年3月3日成立的中州大学文科的中国文学系。一个世纪的风雨征程中,一代又一代文院学者接续奋斗,砥砺前行,铸就了中国语言文学学科今日的辉煌。这些辉煌成就里,既有冯友兰、郭绍虞、董作宾、嵇文甫、刘盼遂、高亨、姜亮夫、朱芳圃、范文澜、李嘉言、任访秋、于安澜、高文、华锺彦、张振犁等一批誉满华夏文史巨星的卓越贡献,也有很多默默耕耘、无私奉献学者的辛勤付出。我的恩师赵天吏就是这样一位教学科研严谨朴实、学富五车而又淡泊名利、为文学院的发展奉献了自己一生的先生。

一、不凡的成就

赵天吏先生,字理之,1912年9月23日生于河南省武陟县北郭乡东安村的一个农民家庭。他自幼质朴敦厚,酷爱学习。他牢记“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的师训,熟读《诗经》《左传》《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1932年8月,天吏师初中毕业后,到省会开封考入河南大学附中。1935年8月又以优异成绩考入河南大学文史学系。

1939年7月,天吏师修业期满,时任文学院院长嵇文甫和文史学系主任张邃青知其精于音韵、训诂而请其留校任教,开始了一生的语言学教学研究工作。没有教材,他自己编写了《中国语文学概论》讲义和《说文提纲》一书,1943年8月晋升为讲师。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后,先生满怀激情地投入了人民的教育事业。根据工作需要,他承担了本科生《中国语文概论》和《现代汉语》的教学任务。1951年,他被任命为刚刚创立的中国语文学系资料室主任。1968年,担任中文系汉语教研室主任。1979年,古代汉语教研室成立,他担任了教研室的首任主任,并开始招收硕士研究生,成为汉语史专业首批硕士生导师。1982年晋升教授,兼任校、系学术委员会委员、校图书馆顾问,同时被选举为河南省语言学会副会长、中国语言学会理事、中国训诂学会理事。1983年,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以先生为牵头人的汉语史专业获得了硕士学位授予权,这是中文系继现当代文学和古代文学之后,第三个获得硕士学位授予权的专业,赵天吏、于安澜、许钦承、张启焕为首批硕士生导师。

赵天吏先生十分热爱教学工作,他认为通过教学为国家培养优秀人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他认真践行“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优良传统,常年坚守三尺讲坛,先后为本科生讲授现代汉语、古代汉语等课程。招收硕士研究生后,他亲自制订培养计划,为研究生讲授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汉语史等课程。1985年,中文系开办了古籍整理研究班、古代汉语助教进修班,先生还为两个班的学员讲了目录学和训诂学。在将近半个世纪的教学生涯中,他从未因私事耽误过一次课。即使晚年饱受肺气肿病折磨,他也总是按时出现在教室里。他讲课条理清晰,内容都十分熟悉,教材例句里每一个字词他都能够讲清字形源流和词义演变。学生们不论提出什么问题,他都能给予科学准确的回答,令我们从心底里感到敬佩。

赵天吏先生一生钟爱文字、音韵、训诂之学。在范文澜、嵇文甫、朱芳圃等名师指导下,先生深刻领悟“训诂之旨,本于声音,就古音以求古义,引申触类,不限形体”的训诂宗旨,为他终生从事音韵、文字、训诂教学与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先生把自己的治学方法概括为四句话:博学慎思,实事求是,重佐证,戒臆说。他常说:“做学问就要勤学好问,先做到博,有了广博深厚的基础,才能向专精发展。”他从文字学入手研治小学,逐渐扩大范围,掌握训诂的方法,终成精通音韵的博学者。留校任教不久,他就在潜心研究《说文解字》的基础上,撰写了《说文部首音读》《说文部首音序检字》《说文部首古今音读》《说文解字叙讲疏》《文字蒙求提纲及正字法》《说文音母分并为二十声类初稿》各一册。1946年起,先生陆续在《儒效月刊》等刊物上发表了《晋前尺非周尺考》《说文声类谱叙例》《周度考释》《河洛方言后记》《论语子罕章古义》《媵字古无妾义说》等学术文章,在语言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先生在承担繁重教学任务的同时,以更大的热情投入语言学研究。他先后编写了《现代汉语语音》《现代汉语文字》《现代汉语词汇》等函授教材,供函授生使用。1955年他出席了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和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讨论会,回校后撰写了《北京音系的概况和特点》的论文。1953年后陆续发表了《同义词表解》《毛诗篇第及诗经用韵》《离骚韵读》《诗经的韵例韵部和韵字》《古音通假的条例以及通假字的读音问题》《释“惪”》《说“龙”》等论文,还出版了《古今诗韵说略》《五七言律绝调韵谱》《诗、词、曲的韵律》《古今声韵杂记》等专著。在他古稀之年,仍笔耕不辍,集中精力研究古音韵,撰写了《古韵古声音值》《古今声韵精要》《古韵发明之次第》和《中古的语音系统》。这四册手稿,是赵天吏先生几十年研究音韵学的结晶,由于先生的猝然逝世而没能出版。

赵天吏先生的学术著作见解精到,论证严密,解决了学术界多年的一些疑难,在国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的《诗经的韵例韵部和韵字》一文,坚持以《诗经》用韵为主的原则,不迁就《说文》谐声及两汉音读,比较切合《诗经》时代的语音实际。他按《诗经》押韵字归类,与黄季刚的古韵二十八部完全相合,证明了古韵的分部,自戴震、段玉裁、孔广森、王念孙至章炳麟、黄季刚,确实是愈来愈精。黄季刚先生是以“沃”“冬”配“豪”韵,赵天吏先生根据《诗经》用韵及阴、阳、入对转的音理,改为“沃”“冬”配“萧”韵,同时把标目的“沃”字,改成了跟“萧”相承的入声“毒”字。他还把黄季刚先生所用的“灰”“齐”“先”三个标目字,改成了“推”“提”“颠”三字,使28部的韵部系统更加完善。在《古音通假的条例以及通假字的读音问题》一文中,赵天吏先生将古音通假的原则概括为同音通假、双声通假、旁纽通假和迭韵通假四种,并认为“通假的原则主要是由于声母相同或相近,不一定非同音不可”。先生的这些研究成果,受到国内音韵学界的广泛关注,使他成为河南省公认的音韵学大家。

先生的治学之道,除了他自己总结的四句话之外,还有三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学风正派,无门户之见。他坚持真理,无派系偏见,尊重科学,以是非为取舍,不谬执师说,所见不合,虽本师亦所不避。他既不盲目推崇吹捧,又不随便贬低否定一切,从不说违心的话。二是治学严谨,重视书证。他常说“孤证不为定说”。他的研究总是详尽地占有材料,选取书证,从中归纳总结出自己的观点。如古音的分部和音值就是从先秦韵文和《说文》谐声偏旁的丰富资料中归纳分析出来的。三是立说平易,不期功名。先生为人平易近人,文章立论也十分平易,不故弄玄虚,不以奇取胜,也不拐弯抹角,间接论证。如《说“龙”》一文,通过对“龙”字形音义的分析,认为其并非神通广大的鳞虫之长,而是雷电之形象,“其声为雷,其光为电,其形为龙”,雷、电、龙本是“三位一体”。这样的立说既平易而又令人容易接受。他常说:“为学不为一时之名,亦不期后世之名。”他把功利看得很淡泊,从没有名位之争的苦恼。

1975年,周恩来总理亲自下达了对旧《辞源》《辞海》进行修订的任务。《辞源》的修订工作由粤、桂、湘、豫四省承担。国学根柢深厚的先生担任《辞源》河南修订组的顾问。4年内他编稿140多条,审稿2433条。结束时党组织给他写的鉴定是;“业务熟练,能帮助同志解决疑难,工作勤勤悬恳,为《辞源》修订工作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赵天吏先生在学术上造诣很深,然而由于他过于谨慎,过高地看待“创新”,使得他还有很多学术观点没有能及时形成文章,或者写出来而没有发表。他在求学时期深受顾炎武的影响,认为著书立说“必古人之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而后为之”。他总觉得自己的认识还没有达到“发前人之所未发”的高度,因而不肯轻易把自己的见解写出来,而一旦形成文字,必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些学术成就,先生自己从不对别人提及,以致只有语言学圈内的人们知道他学富五车,见解深邃,其他专业的老师们鲜有详知其成就和贡献者。

二、难忘的师恩

1974年9月,高等学校因文革中断招生而又恢复招生的第三年,我被家乡公社推荐,来到河南大学(当时叫“开封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当时给我们上课的多是中青年教师,如陈信春、何法周、王宽行、王宗堂、王芸、白本松、程仪、丁恒顺、陈天福、王中安、刘增杰、黄平权、王振铎、张豫林、王怀通、张仲义、严铮、冉国选、刘溶池、岳耀钦、刘文田、章秀定、张永江、贾占清、王绍令、贾华锋、王文金、张仲良等,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如任访秋、于安澜、高文、华锺彦、赵天吏、邢治平、王梦隐、牛庸懋、张振犁、赵明等只是偶尔做个报告、开个讲座,很少有机会能与他们深入接触。

在我二年级下学期时,学校开展了“大学生登讲台”的活动。也许是因为我上学前当过中学民办教师的缘故,系领导指定我给我们年级同学讲一节课,并确定讲王安石的《答司马谏议书》一文。为了备好课,除了到图书馆和系资料室翻阅各种参考资料之外,我还专门请教了赵天吏先生。那时候学校只有少部分老师住在校西门外的两个家属院,其他老师一部分住在校内,更多的老师散住在市内各处。赵先生的家就在延寿寺街南边一个叫辘轳湾的胡同内。这是我第一次面见先生,深怕就这件与先生不甚相关的事情请教,先生会不耐烦。可当我来到赵先生家里,说明来意后,赵先生非常热情地请我坐下。他先告诉我,给大学生讲古代文学作品,固然需要疏通文义,但更要注重对文章结构、主题思想、时代背景、人物形象等的分析;然后先生又耐心地给我讲解了文中的重点词语如“卤莽”的“卤”、“见恕”的“见”、“非特”的“特”、“改其度”与“度其义”的“度”、“一切不事事”中的两个“事”等,指出讲课时应注意的事项,并祝我讲课成功。由于先生的指点,加上我的认真准备,在系领导和许多老师旁听的情况下,我在十号楼现在的103教室比较顺利地完成了这节课的讲解。

1977年9月,我毕业了。系领导让我留校,担任“古代汉语”这门课程的教学任务,把我安排在古代文学教研室。两年后,为了加强古代汉语的教学与研究,系里决定成立古代汉语教研室。任命赵天吏先生为教研室主任,我离开古代文学教研室,成了古代汉语教研室赵先生手下唯一的下属,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助手。先生也开始毫无保留地带我。先是让我跟堂听他讲课,学习他的讲课技巧;随后让我直接登上讲台,给77级学生上课;开始招收研究生了,他让我和他一起命题,教我命题的方法和技巧,特别嘱咐我试题的内容一定要覆盖到文字、音韵、词汇、语法等各方面;考试结束后,我们一起研究评分标准,评阅试卷。

 

经过赵先生的努力协调和争取,很快董希谦、王浩然、郑祖同三位老师先后调入教研室;1982年,首届毕业研究生王兴业和77级本科毕业生李建伟也进入古代汉语教研室任教。赵先生卸任教研室主任职务,改任新成立的古代汉语研究室主任,董希谦老师接任教研室主任。但先生仍然关心着我。那时学校大礼堂每周末都放电影,每次发了影票,我都会给先生送到家里。有一次在先生家,我说起王力先生《古代汉语》教材中所举双宾语例句似乎不完全相同,先生就鼓励我认真分析一下究竟有何不同,然后再搜集一些语料,加以证明,以形成一篇论文。论文初稿完成之后,先生又逐字逐句地标注了应该修改的地方,最后发表在《古代汉语研究》上。就这样,在先生不断指导下,我逐渐掌握了语言学研究的一些方法。

三、高尚的品格

赵天吏先生大学求学在河南大学,毕业后为河南大学奉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他不仅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人才,留下了不凡的研究成果,还为我们后辈留下了应该继承的无形的精神遗产。

先生孜孜不倦、刻苦学习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大学时期时局动荡,外敌入侵,先生知道作为学生,唯有认真读书、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本领,才能报效国家。在朱芳圃先生的影响下,先生对文字、音韵之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利用一切时间研读《说文解字》《尔雅》《方言》等语言学著作;工作后他长年累月坚持学习,他的生活里没有节假日,就是春节,只要没有客人,也照样读书。他读书很认真,从句读、词义到章旨,都仔细钻研推敲,重要的段落,还逐字逐句圈点。他读过的书大都留有批注。到了晚年,虽精力不济,仍长时间伏案读书,常常忘记吃饭,家人要催他多次,才肯离开书房。为了深入了解词义的演变,他甚至连《辞源》都能暗诵如流。我刚留校时工具书很少,有次我读《庄子》时,看到一个“亾”字,不知其音义,在教研室向先生请教,先生开口就说:“这是‘亡’的异体字,你可以在《辞源》×××页查到。”后去资料室翻查,果如先生所言。

先生不畏艰苦、踏实工作的作风值得我们学习。求学期间,因家贫无力供其生活费用,先生常靠替石印局抄写讲义,挣得微薄酬金,勉强糊口。日寇侵占中原后,学校先后迁徙到鸡公山、镇平、嵩县潭头镇(今属栾川)等地,天吏师在生活极端困苦的条件下,自己编写讲义,奔波于山间小路之上,来往于宿舍教室之间,冒酷暑,沐风雪,为学生上课。担任古代汉语教研室主任后,积极协调,努力争取,使教研室的教师由刚成立时的我们两位快速增加到12位(李建伟老师因故没有参加合影。照片中的刘冬冰为现代汉语教研室教师,廖灵友为古代汉语研究室资料员)。1986年,79级本科毕业后在华中师院获得硕士学位的张生汉也来到教研室,教学科研力量大大增强。

先生尊师重道、鼓励后学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上大学时期和留校任教之后,先生对在专业上给他以教益的冯友兰、嵇文甫、朱芳圃等敬重有加。1944年在荆紫关时,冯友兰先生为他写了一张条幅。时隔四十余年,虽已陈旧变色,他仍挂在书桌边的墙上,当作座右铭,激励自己。1973年,朱芳圃先生不幸病逝,他深夜写了《悼念朱芳圃先生》的纪念文章,说:“我亲受先生的教导,学了很多东西,忽听先生与世长辞,内心感到非常悲痛!……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并发扬先生艰苦奋斗的作风和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赵天吏先生未曾受业于训诂学大师章太炎、黄季刚先生,但信奉章太炎和黄刚季先生如同自己的业师。他用工笔小楷抄录了章太炎先生遗著《自述学术次第》一册,注明“民国三十五年八月三十日赵天吏据《制言》半月刊抄录”。他常以章、黄弟子自励,在课堂上常引用章太炎、黄季刚先生的学术观点,热情地称颂他们的治学精神和方法。

随着教研室教师队伍的壮大,先生开始重视对青年教师的培养。为了提高青年教师的课堂教学能力,他为新入职的青年教师制定了随堂听课、辅助教学、撰写教案、室内试讲的培养方案。每位青年教师先要跟老教师听课一个学期,同时作为助教,帮助老教师批改作业并辅导学生;然后要认真撰写教案,并在教研室范围进行试讲。试讲合格后才可正式开课。在科研上,先生鼓励青年教师结合课堂教学和专业学术动态,选择合适的科研题目。并对青年教师写出的文章认真阅读后提出自己的意见和修改建议。先生时刻关注国内语言学动态,支持青年教师参加各种学术会议,使青年教师科研水平得到迅速提高。

先生艰苦朴素、淡泊名利的品格值得我们学习。先生自幼家贫,靠勤工俭学完成大学学业。留校任教时,学校为避战火,已迁至嵩县山区潭头镇(今属栾川),生活条件艰苦、教学设施简陋,先生养成了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新中国成立后,学校几十年间很少营建教职工宿舍,先生只能住在市里辘轳湾胡同一个四合院内的三间北屋里。1976年我去先生家向他请教,看到先生家里的陈设,除了两个老旧书架上的书,其他东西让我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已有三十多年教龄、令人尊敬的老教师的家:房间正中的旧三斗桌、桌前的一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旧藤椅、靠墙摆放的两个方凳等(那时所有人家还都没有电器)。1983年先生被评为教授后,学校给他调到了校南门外新建的教授院。搬家时,我建议先生扔掉旧藤椅,还遭到了先生的批评。全部家当我们用三轮车往返六趟就搬完了。

先生踏踏实实工作,在语言学领域辛勤耕耘几十年,为古代汉语教研室的建立和发展,为文学院语言学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1943年8月就被评为讲师,直到1979年才晋升为副教授,36年职称不变,从没有向组织提出过抱怨;系里评先评优,先生向来不主动参与;不论是生活还是待遇,从没有向领导提出过什么要求。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就是一名平平凡凡的老人。他只知做好分内的事情,对待起党的培养和人民教师的身份,其他的一切,什么名利、地位、待遇,向来不去争取。先生的品格,诚如七十寿辰时学生们送给他的对联所写:“有松柏之节操,乃季刚之学风”,而中堂上的贺词“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矣”则充分表现了学生们对他的崇敬之情。

四、深切的怀念

1987年7月初,学校已经放假。高中毕业生正在高考。已经连续五年承担全省高考语文试卷评阅工作的河南大学中文系,向省里提出休整一年的请求。系领导决定组织教师到泰山、济南、青岛等地放松一下身心。我征求了先生的意见后,给先生报上了名。心里想,这次一定要照顾好先生,陪先生度过一个愉快旅程。出发的日期是7月9日。8日下午,我专门到先生家中,帮先生收拾旅途所需物品,约定第二天一早到家中接先生到校门外乘车。9日一早,来到先生家中,客厅中没有看到先生,师母说先生在卧室。到卧室一看,先生正坐在床边,我说:“老师,咱该出发了!”先生一脸歉意地对我说:“清源呀,我可能去不成了。”我急忙询问原因。先生说,他早上起床时,一不小心,胸脯被桌角碰了一下,觉得胸部不太舒服。我说要带先生赶快去医院,先生看似平静地说:“估计问题不大。快到开车的时候了,要不你只管去吧,别误了车。我休息一下可能就没事了。”我说,我也不去了,咱再等等,如果不行,我陪你去医院。先生说:“好不容易有个出去放松的机会,别耽误了。你去吧,我不要紧。”然后站起来推着我,把我推出了门。我一步一回头,盯着先生的脸,想通过面部表情判断一下先生的病情。先生可能猜出了我的心思,一脸的平静,看不到难受的样子。我只好出门,怀着不安的心情,坐上了东去的汽车。

这次山东之行,60多位教师和家属,分乘两辆客车,先到曲阜,看孔府、孔庙、孔林;再到泰安,“登泰山而小天下”;又至济南,观大明湖、趵突泉胜景;后至青岛,游大海、上崂山。别人一路风景一路开心,我却一路风景一路担忧。现在想想,那时候要是有部手机该多好,可以随时打电话了解先生的情况。

7月21日下午5时许,我们终于回到了学校。我顾不上回我当时紧挨铁塔围墙的甲七排平房的家,立即赶到位于十号楼的系办公室。不等我问,办公室的老师就沉痛地告诉我,赵先生因撞伤肋骨,导致肺癌扩散,医治无效,已于下午2时在郑州逝世。系领导都已赶往郑州,处理先生的后事。同时转告系副主任王文金老师的指示,让时任古代汉语教研室副主任的我,立即组织人力,到学校小礼堂布置赵天吏先生的灵堂和追悼会会场。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我强忍着悲痛的心情,先是列出所有需要办理的事情,然后一件件地落实:在小礼堂进门后的南屋设置接待室,购买笔、墨、纸和花圈,洗印先生遗照;撤除小礼堂的桌椅,把先生遗照摆放在舞台前端正中;买来呢绒绳栓在南北两面墙上,用来悬挂挽联挽帐;请袁喜升老师书写了“赵天吏教授追悼会”的横幅挂在舞台上方,又写了“音容宛在勤奋一生育桃李,神魂离去芳名百世著清风”的挽联悬挂于舞台两边的幕布上,接待来自各地和全校各单位吊唁先生的人们,每来一批,都收下挽帐或花圈,登记上名字,带着人们到先生遗像前,鞠躬致哀。

中文系于安澜先生所写的七言挽诗“悼念理之教授”:“少年立志苦纯修,自来高校到白头。处世胸中无城府,抒论皮里有阳秋;从游同感春风坐,治学不为名利谋。今后两河桃李树,不胜伤悼过西洲”悬挂于东墙南北两侧;高文教授“悼赵天吏教授”的挽联“鸟迹穷源,终生勤执教,硕学奇文宗许慎;昊天不弔,一陨竟成灾,抱经同字恸侯芭”悬挂于南墙正中;

宋景昌先生所写“敬挽同门学兄赵天吏教授”的挽联“先后同门忆昔乐游嵩岭月,死生异路于今恸哭汴河秋”和邢治平先生“悼老友赵理之同志”的挽诗“风雨同舟五十秋,多年往事涌心头。招魂无术肝肠断,哀思滔滔日夜流”分悬北墙东西;人们送的挽帐,从西到东,挂满南北两面墙壁。

7月23日上午9时整,“赵天吏教授追悼会”在肃穆的河南大学小礼堂隆重举行。来自各地的语言学界人士、河南大学和中文系的领导及全体教师参加追悼会,校领导亲致悼词。当主持人宣布“向赵天吏教授肃立默哀”时,我在后台按下播放哀乐的开关。随着哀乐声响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眼紧闭,双泪长流,不能自已。脑子里闪现出先生与我分别时的情景,我感到懊悔万分。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带先生直接去医院检查,以致贻误病情,造成天人两隔!这种愧疚,直至今日,也没有消解。这也是“我在河大读中文”栏目开办将近两年,才写这篇文章的原因。

先生去世至今,已历35载。1992年,古代汉语教研室主任董希谦老师退休,我接任教研室主任职务,直至2012年我退休。2015年,文学院领导决定,现代汉语教研室与古代汉语教研室合并,成立语言学教研室。由先生于1979年创立的古代汉语教研室,走过36年的征程后,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这期间先后有赵天吏、于安澜、魏清源、董希谦、王浩然、郑祖同、王兴业、李建伟、曾光平、王复光、张生汉、李谨、张启焕、吴君恒、杨永龙、郭振生、任继昉、杨雪丽、付书灵、陈鹏飞、刘永华、张新俊、丁喜霞、张新艳、刘云、袁莹共26位老师在教研室任教,共培养出了86名硕士研究生(其中有20人考取博士)和3名博士生。其中许多学生和老师如杨永龙、任继昉、王蕴智、王彩芹、丁喜霞、王韶峰、陈鹏飞、车淑娅、刘永华等都已成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其他高校和本校的教授与知名学者。这些成绩的取得,凝聚着先生和教研室所有老师的心血;这些后辈的茁壮成长,足可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

赵天吏先生,我们深切地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