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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脉百年赓续,师恩恒久铭心。夕阳下铁塔的余晖,映照着一代又一代的河大文学院学子,百年历史沉淀方有如今气象。黄河哺育了几代文学院师生,河水东流不返,留下的学术传承却愈发深厚。会百年院庆之际,感念师恩,弘扬文脉,杏坛名扬,桃李流芳。今天让我们走近潜心育人的刘增杰先生。
融洽的师生关系,是学生健康成长的前提。在研究生培养中,偶尔还会出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譬如有的导师不合适地使唤学生,而不关心学生的成长,有的导师指导学生不尽心,致使学生反复更换论文选题。对于我们来说,研究生招生指标是极为珍贵的,每一位研究生都是协助导师进行科研的重要力量,如何把导师、项目、成果与研究生指标的分配统合起来,产生最大效益:完成好项目,培养出好人才,产生出好成果。如何调整导师与研究生的关系,把师生合作的潜力充分发挥出来,把每一位研究生都锻造成才。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由此想到了著名的文学史家刘增杰先生。我一直认为,在如何帮助学生成长,如何处理师生关系,如何指导学生写作论文等方面,刘老师都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的榜样。我现在带研究生的许多方法,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刘老师的影响。
1995年,我们选修了刘增杰老师的鲁迅研究的课程,听了几次课后,刘老师就成了我满心崇拜的对象,决定要考刘老师的研究生。那一年,刘老师61岁,而我刚刚21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老师在我们眼中都是带着光环的。他的课把我带入一个陌生的精神空间,和我们在农村面对的人、事完全不同。来自农村孩子没见过世面,自卑感严重,经过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我才鼓足勇气到八号楼门口等待刘老师,终于与刘老师搭上话,结结巴巴地表达了考研的想法,刘老师很耐心,热情鼓励我认真备考,但我不知该怎么接话,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结果可想而知,第一次考研失败了。我回到一所高中工作了两年,两年中一边教书,一边偷偷地备考,读了很多专业书,把杨义老师的小说史抄写了好几个笔记本,这次考试就从容了许多,后来知道笔试成绩是第二名,在同届考生中算是很优秀的,后来复试成绩也很好,几位过线的同学全部录取了。不过,复试前还是很紧张的,曾想过直接找刘老师毛遂自荐,也因为自卑和怯弱,没有敢这样做。当时我在安阳师专读书时的一位老师,因为欣赏我的逻辑思辨能力,还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推荐信给关爱和老师。跟着刘增杰、刘思谦、关爱和、解志熙、沈卫威、孙先科老师读书三年,我慢慢对文学研究有了一些理解,人也渐渐地自信起来。
刘增杰老师指导研究生非常尽心,无论是在课堂上授课,还是日常生活中与学生交往,他集中关注的都是如何帮助学生成长。解志熙老师在谈到“导师”的意义时,曾高度肯定刘老师是“推着”学生前行的老师,“从读硕士到读博士,我其实是被刘先生‘推着’一步一步走向学术‘前沿’的”(解志熙《“导师”的意义——庆祝刘增杰师八十华诞感言》)。我们那几届研究生,也都深深地感受到刘增杰老师潜心育人的热情,感受到导师组推着我们向上攀登的力量。
刘增杰老师的授课,除了讲学术研究的方法,还重视对学生进行人生观的引导。譬如,讲胡风的文艺思想,他重点讲胡风的人格与追求,讲王实味的文学观,他侧重于王实味的个性与环境的矛盾。他以其他文艺理论家为例,告诫我们为人要远离名缰利锁,为文要忠实于自己的思考。刘老师很看重散文写作,我写的第一篇散文,就是为了完成他布置的作业。这篇散文今天重读让我脸红,过度重视音乐性和画面感,以充满雕饰性的语言表达对自然、朴素的向往,刘老师的批语对此有所不满,“也不能完全崇拜自然,人工的有时候也是好的”,他要求我们写内心真实的情感,写对生活真切的感悟,大约是感觉我的观点有点偏激了。
读研究生的第二年,上完关爱和老师的课,我写了一篇《刘增杰和他的文学思潮研究》的课程论文,论文批阅后返还给我们,我很激动地发现在批阅意见之后,关老师要我“与刘老师联系,修改后送《河南大学学报》”。刘增杰老师认为文章准确地概述出他多年来学术追求,对他的学术研究的整体评价是客观的,并删掉一些溢美之词,由我送给学报编辑刘剑涛老师,很快就刊出了。
2001年5月底,在沈卫威老师的推荐下,南京大学的许志英老师拟录取我攻读博士研究生(后来我还是选择了到复旦大学读博),同时接到刘老师交给我的写作任务,希望我和他一起完成一篇书评,评论许志英老师的新著《中国现代文学主潮》,完稿后由《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刊出。交给我这个任务,是刘老师在有意培养我。他拟定了提纲和主要思路,并写出一些重要段落,让我认真研读书稿,完成论文的主要内容。那个暑假,我从他的书房里带回十几种相关论著,在安阳老家一边研读思考,一边在树荫下挥汗如雨地写作。大约十几天的时间,给刘老师寄出初稿后,我如释重负,开始抱着刚两个月的孩子在村子里转悠。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刘老师的回信,要求我对文章进行修改。在初稿中,我笔无藏锋地提出许多商榷性的意见,认为《中国现代文学主潮》从“启蒙”、“个人主体性”等角度梳理现代文学主潮,会造成许多遮蔽,在评价五四新文学与左翼文学、前期延安文学和后期延安文学的关系时,会出现某些偏差。刘老师认为这些表述太尖锐了,观点需要平和一些,思路需要开放一些,在文学史研究中,从不同角度进入历史,都会有独特的发现。还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不要放火烧别人,也不要引火烧身”。这是对我进行思维方式的指导,同时提醒我要注意文字表达的分寸。在回信中他还特意说,可以“多使用短句”,我后来喜欢使用准确、简短的句子,可能就是受了刘老师的影响。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刘老师在回信末尾签名“增杰”二字(刘思谦老师不同,她习惯只签一个“刘”字),这让我受宠若惊,感到无比的幸福。后来才知道,刘老师给很多师友的信,都是如此签名的,这是他尊重学生的表现,他期待的是和学生平等对话,是把学生作为和导师平等的人来对待的,他鼓励学生勇于表达自己,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小狗也要大声叫,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那年9月份,我成为复旦大学的博士生,师从吴立昌老师。当时生活拮据,一心想着尽快完成学业、争取早点就业,刚入学就提前确定了论文选题:一知半解地阅读了几本清代学术史,阅读章学诚、戴震、梁启超、胡适等人的一些著作,还有意选修了陈允吉老师的佛学课程,想选择文学与学术的关系作为毕业论文选题,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并且直接写信向刘老师请教,汇报自己幼稚的想法。我那时候喜欢写很长的信件,也没有考虑会不会因此浪费老师的时间和精力。我很快就收到刘老师的回信,从这封信中可看出刘老师是如何指导研究生选题的,更可以看出他对学生成长的殷切期待,这里将信件复制如下:
新军:
来信收读,颇觉温暖。信中所谈的思想波动,我均能理解。因为人时刻都在因环境的变化而作出精神上的反应,老年人也是如此。此也并非坏事,思虑,甚至忧虑,是前行的动力。试想,当一切都感觉过于良好时,那里还需要追求呢?
几年来,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就品德讲,纯朴、真诚;就学业论,虽有家室之累,仍孜孜以求,不是混文凭之人,而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总想在学问上做成一件事。且几年来进步颇大,思考问题比较深入,文字能力提高很快。就我的感觉看,你在学术上是会有成就的。只是,毕业论文也不能急,毕业论文选题要审慎,怎样使选题既有全局的意义,又相对小一些,做起来比较容易些。你关注的学术和文学的问题,先读书打点基础很好。但学术难度极大,任先生只是草创,……关爱和倒是先走了一步,而我则望而却步。忌贪大贪全。《文学报》10月18日载学术增长点信息,可以参看。但如果大家都认为是学术生长点,又会一拥而上。学术研究是走自己的路,但也还是给我们启示:选题很重要,文评胡明来讲学,有句名言:好的选题是成功的70%,我对此有同感。
刘剑涛回家了,我昨日去学报,他们答应学报和稿酬同时寄出。
又读了你的那篇文章,虽说对我的评价仍有溢美之词,但我觉的你是知我之人。对你还是感激的。
师母潘国新问候你。我11月可能去上海大学开会,届时再联系。
祝好。
增杰 10月24日
很显然,刘老师认为我的选题是不可行的,但他并没有直接否定我读书和问学的热情,只是委婉地指出“学术难度极大”、“忌贪大贪全”。他不赞成过早地确定选题,“毕业论文也不能急”,“先读书打点基础很好”。他指导学生选题的基本思路是很明确的,“选题既有全局的意义,又相对小一些,做起来比较容易些”,他还认真地引导我靠近本学科的“学术增长点”。给我写这封信的2001年,是刘老师学术研究最为活跃的时期,也是他的研究成果集中涌现的一个高峰期。刘老师后来还强调,要通过写作学位论文找到自己,融入自己的生活体验,提高自己的学术能力。可能是受到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研究生选题应该具有生长性,研究者要和研究课题共同成长,只有这样,研究者才能够在思想和情感上全部投入,而不是把写毕业论文当成外在的任务。
2002年5月,又接到刘老师一封信,谈的还是研究生论文如何选题:
新军:
近好。
评《主潮》文总算在第二期刊出。现在出版周期很长,主要是稿挤。收到他们寄来的丛刊之后当寄去一册。你写的徐玉诺的稿子,6月份可望出来。《精神中原》一书,也是拖厉害。
我和师母身体尚好,只是工作效率已经减缓,做起事来力不从心。文评2期解放区文,算是去年我两个月的心血。文评每年都刊有青年学者专号。2001年的专号不错,一些研究现代文学的文章,从思路到选题都值得研究、学习。一般人作文,要么材料堆砌,要么空对空。这些文章,在观点与材料的处理上,比较得当。
我们计划暑假到加拿大探亲,不知行程有无困难。如经过上海,届时将会约你见面。
祝好。
增杰 2002年5月10号
刘增杰老师的历史意识非常强,信中所谈的“文评2期解放区文”,是指刊发在《文学评论》上的《静悄悄的行进—论90年代的解放区文学研究》一文。从这篇文章以及此文前后发表的《进展中的缺憾—略谈文学史建构中的史料缺陷》(《文艺理论与批评》2000年第1期)、《一个被遮蔽的文学世界—解放区另类作品考察》(《文学评论》2003年第6期),可以看出这两年刘增杰老师正在致力于建构现代文学史料学的路径。他反对材料堆砌,反对空对空,主张“得当”地处理观点与材料的关系,或者说史料与阐释的关系。并以写信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及时传递给学生。从行文来看,他是期待着我能够选择历史化的研究路径:在大量史料工作的基础上,得出“有价值”的历史观点。遗憾的是,在当时我未能透彻地理解老师的深意,直到我做了好多年报刊史料之后,才明白刘老师浅显的话中,存在着一般人很难理解的奥秘。在绵阳召开的关于文学史料问题的研讨会上,陈子善老师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河南大学的刘增杰老师是唯一的在认真建构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学者”,史料而能成为“学”,需要思考太多太多的问题,“得当”地处理观点与材料的关系,也是刘老师所说的“一般人”很难做到的,没有长期史料整理和历史研究的经验,很难理解其中的奥妙与复杂性。
2004年毕业,我开始四处求职,在吴立昌老师的帮助下,上海社科院文学所愿意接纳,苏州和厦门两所大学也同意录用。我当时曾写信给刘老师汇报情况,他的回信很及时,还是以朋友的口吻帮我分析利弊,说河南大学可以提供良好的工作条件,最重要的是,河南大学刚刚成立第一个博士后流动站,希望我能够入站,这样更有利于学术的发展。他最关心的,依然是学生的成长问题。
听从刘老师的召唤,我回到了开封。那些年,刘老师策划了好几次重要的学术会议,让我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他对青年学生的期待,他要求我们认真写作参会论文,学会组织学术会议,学会与专家们交往。在文学馆二楼召开的小会上,他经常问我们最近读什么书,有什么研究计划,并针对每个人提出很好的建议。刘老师最看重锻练身体,他是把我列为Couch potato一类人的。同学们上门拜访,他习惯回赠小礼物,他特意挑了一块普洱茶,说这个很适合我。每次路上相见他都要说:你要加强锻练了。在游泳池见到我他很高兴,鼓励我要坚持下去。
刘老师多年来对学生的引导,让我们如坐春风。在我们求学和工作的道路上,他在关键时刻的指点,在日常生活中的启发,让我们内心时常充满了感动,让我们向上攀登的动力更为充足。刘老师曾写作万字长文“中原播绿六十年”,肯定他的老师任访秋先生潜心育人的痴迷,实际上这正是刘老师对自己的期待,也是他对自己的学生的期待。我们从关爱和、解志熙、沈卫威、孙先科老师,也深深感受到他们培育青年人的热情。立德树人的理想,就是这样通过师生关系传承下来的。刘老师的学术追求、育人理念与方法,延续了人文精神的灯火,对我们这一辈50岁上下学生来说,是一笔至为宝贵的财富。
感谢刘老师,祝您身体健康!
2022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