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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待明年柳絮飞
2024年05月27日 10:47 作者:何艺凡 责任编辑: 姜思宇 返回列表

午后,金色阳光透过稀疏的云洒在大地上,将油菜花田染成了橙黄色。柏油路反射着金光,刺得行人睁不开眼睛。虽是已临近日暮,太阳却依然不留情面,谁暴露在阳光下,它便给谁一点颜色瞧。田里面劳作的伯伯婶子们就将或粉或绿的手巾系到头上,再把从集上买来的麦秸帽也扣上,以此减少一些“背灼炎天光”的难耐。放眼望去,北地里劳作的人都是这幅装扮。即便是这样,在地里干活的人们依旧是汗如雨下。隔段时间,就得把头巾解下来擦擦汗,拧干后再戴上去,否则那汗珠流下来就会蛰得人眼睛直疼。

没人喜欢太阳,除了五岁的小顺妞。因为在她眼里,太阳总是那么慷慨,毫不吝啬地将金子赠予这个世界。整个世界闪闪发光,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金色王国。小顺妞不怕晒,在她心里,太阳公公是她一直陪伴她的伙伴。

大太阳晒了五六天,地已经干的栽不了辣椒苗了。这地必须得浇。说干就干,杨树婶子在地里拿着锨挖沟浇地,小顺妞就拿着树枝在渠边和泥玩。小顺妞找到一片干的渠边,坐上去,小脚泡在渠水里,上下摆动,把渠水激得四处乱飞,小手则握着柳条在一旁和泥,像她外婆杨树婶子和面烙馍一样,她一会儿揉,一会儿捏,一锅泥馒头就被做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就玩腻了。她将裹满泥巴的小手放在流动的渠水中涮洗,渠水瞬间浑浊,但没过几秒又恢复了原来的清澈,嫩白如藕的小手也在泥巴褪去后露了出来。小顺妞觉得这个过程神奇极了,像在变魔术。“泥土被带去哪里了呢?”她想。沉思良久,她并没有得到答案,就去想一会儿玩什么了。忽然,她感到手上好像粘上了什么,抬起手看,发现是一种像冬天破棉裤里钻出来的棉絮一样的东西,但是现在是夏天,是没有人会在夏天穿棉裤的。根据这个道理,小顺妞推断出,在水中漂的并不是软绵绵的棉花。她顺着水渠向远处看,发现水面上浮着很多这种絮状物。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的影子随着水的流动而微微摇晃,像是一群小鱼在水中游乐。小顺妞踩进水渠里,把手伸进水里去捞这些像棉花一样的东西。小手虽然小,但却捞到了不少。她把捞到的絮状物放在手里仔细观察,发现里面有硬硬的、比芝麻还要小的颗粒,颗粒周围附着细细的棉絮,她用手指搓了搓,发现这些东西变成了很细的小细条,像特别特别小的蚕宝宝。“这是小虫子吗?但是刚刚在水里的影子像小鱼呢!”她想了想,又想不明白。于是她又捞了许多捧在手心里,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地里面喊外婆去了。

“外婆,水里有虫呀!会不会把地里的菜给吃了?”小顺妞朝着正在铺管子的杨树婶子喊。杨树婶子回头看了看光着脚的小顺妞,说:“把鞋穿上,不然小虫就去咬你的脚喽,太阳晒,去树下面玩儿。”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奇奇怪怪,杨树婶子并没有在意小顺妞到底说的什么。小顺妞看着手里白白的黏黏的东西,又看了看外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玩儿,不能打扰到外婆。她跑到地头的杨树下,将手里的东西搓了搓,塞进杨树婶子给她做的碎花小包里。小顺妞玩玩草逗逗虫,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白天耀武扬威的太阳被隔断在红色的云层里,无法再戏弄人间。它在云层里找不到突破口,就四处乱撞,将皎洁的云都撞成了红色。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云承受不住,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远处天边的那一抹红紫。不一会儿,熠熠闪光的金色王国就被蒙上了一层黑纱。

“妞妞,醒醒,该回家了。”杨树婶子摇摇小顺妞的手,把她叫醒准备回家去。小顺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拉下外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支撑着地站了起来。她感觉忘记了什么,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就跟着外婆走了。天空此时已经成了墨蓝色,远处的云彩也已经不复存在。数卷沾了泥巴的白色水管将三轮车占得满满当当,小顺妞只能跟着外婆一起坐在三轮车的前面。车在略显崎岖的田间土路上缓慢前行,车身摇摇晃晃,像是婴儿的摇篮。本就没睡够的小顺妞又开始打迷瞪了,小头一点一点,像在捣蒜一样。在上下眼皮马上粘在一起时,飞来的柳絮十分顽皮地扑在了她的脸上,小顺妞被柳絮惹得鼻子一痒,“阿嚏——”,打了个喷嚏。杨树婶子赶紧抽出一只手,拂了拂小顺妞的脸,把柳絮给拂走。她抬头一看,柳絮已经飞得满天都是了。“又到了烦人的时候了……”杨树婶子自言自语道。小顺妞却觉得有趣得紧,小手在空中抓来抓去,抓住了就张开手看,还没看清楚,柳絮就又飞回了空中。在小顺妞眼里,柳絮是在与她嬉戏呢。

到家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整个世界都褪去了颜色,只有月光为它们披上的一层白纱还微微闪烁。小顺妞终于在吃饭时想起了小包里的东西。她将小包翻个面,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有狗尾巴草,有小花,甚至还有几块土疙瘩。找了许久,小顺妞终于找到一团白色的物体,捏起来硬硬的,是已经干了的絮团。她拿这个给杨树婶子看,说:“外婆,这个东西会变成不会动的小虫。”杨树婶子拿起来眯着眼看了看,说:“傻妞妞,这是沾了水的柳絮,粘在一起看上去就跟棉花一样喽,这不是虫,虫会咬你的。”“那为什么不用柳絮做棉裤呀?柳絮不用买,也不用种,天上飞的都是呀!”小顺妞眨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外婆。“哈哈哈,这东西不如棉花,又轻又少,一捏就什么都没了,做不了衣服。柳絮是柳树结的,柳树也要种,没有柳树,哪里来的柳絮?”杨树婶子笑着说。小顺妞很失望,但是还是抱有一丝期待,既然柳絮又轻又少,那她多拾一些不就可以啦?今年捡不够,明年继续捡,反正柳絮年年有,到时候一定能做出来衣服的。小顺妞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但想着想着就沉入了梦乡。夜里,窗外悄悄起了风,柳絮如腊月里的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在风的助力下肆意而张狂,在无声中便侵袭了整个世界。

小顺妞第二天一醒来就急着出去收集柳絮。杨树婶子只能叮嘱她在家门口的大街上玩儿,不要跑得太远。小顺妞就拿着白色的塑料袋跑出去了,只见外面的树上,草上,都粘上了白花花的柳絮,路边还有几团柳絮聚成的小球滚来滚去。小顺妞都不放过,将地上的和草上的都“收入囊中”,装在袋子里面,系起来。可是只要一揉一捏,那鼓鼓囊囊的袋子又会迅速扁下来,本来填满袋子的柳絮最后只聚成了一个弹珠一样大小的棉球。收集了一上午的小顺妞,得到的报酬也只是拳头大小的柳絮团。她将这个拿给杨树婶子看。她问外婆,还需要多少才能做成一件棉裤,杨树婶子摸了摸小顺妞那粘有柳絮的头发,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喽。赶快洗手吃饭吧。”长大?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小顺妞心有不解,但饭菜的香味还是压去了她的问题,那袋柳絮,就随手放在了一边。至于吃完饭后有没有继续收集柳絮,小顺妞也不记得了。

岁月如风,吹散了那团柳絮,却吹不散那段记忆。年复一年,飞絮依旧。再次看到漫天纷飞的柳絮时,我只觉心烦意乱,或用口罩或用帽子,将自己与它们隔绝开来,却也隔绝了幼时的执着与天真。其实时隔多年,我依然相信柳絮是能做成棉衣的,按照现在的能力,为儿时的自己解惑(或是实现梦想)并不难办到,但我却没有了重拾柳絮的勇气。长大后,我们总是更加在意别人的眼光。小时候的我们却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充满热爱。或许是因为长得不够高,我们不抬头,便注意不到旁人的目光,就可以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又或许是人们对小孩子总是会更宽容些,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用“孩子还小,不懂事”这句话来宽宥我们。

长大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件还未做成的棉衣我可能已经穿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