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是喜欢冬的。

从图书馆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雪。他抬头看着这场雪——今年的初雪。因等待一场竞赛而无法返乡的失落情绪，也随这纷纷扬扬的雪落去下了大半。雪似乎已下了许久，连博雅路上光秃秃的银杏树枝也着了银装。他在图书馆里只顾与题目厮杀，竟未发现窗外何时下起了雪。

看着大礼堂前的一地雪白，他想，他是喜欢冬日、喜欢雪的。

或许是因为下雪，又或许是因为同学们都已返乡，路上只有他一人。秋留给冬的最后一片梧桐叶伴随着雪花缓缓落下，他忽地感到自己被孤独包围，那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孤独。这孤独使他的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飘荡，终于停留在往昔的冬日分支上，去年的今日，他又在做些什么呢？脚步依然匆匆，他的思绪，却早已飘至去年的初冬。

他的家乡在北方，冬日的雪在他的家乡，是最稀松平常的事物。遥想去年冬日，他尚在高三，终日与做不完的试题打交道，初雪来临时，他刚结束模拟考试，正期待着随之而来的一天假期。“下雪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教室里的同学们就此沸腾。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好似有着怎么都耗不完的精力，分明是刚结束了一场考试，却还是不知疲倦，一窝蜂似地涌出了教室，连带着他也被拉了出去。

“等到我们放学，地上的积雪也该厚起来了，咱们去打雪仗吧！”“好啊！”正因有了期待，等待才变得极有意义。铃声响起，少年们奔跑的身影，在冬日如初升的太阳般，格外耀眼，好像寒冷的冬日都变得温暖起来。雪球在空中划过，伴着少年们的欢声笑语，有关冬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那么可爱。

他向来是喜欢冬的，冬，承载了他的太多回忆。

更小的时候，他对冬的记忆总是雪人。在他的印象中，儿时每年下雪，父亲常会带他在院子里堆雪人。雪球不好滚，他常因此而泄气，可每当他垂头丧气，想要放弃时，父亲总是会鼓励他，和他一起堆出雪人——同爱有关的雪人。那时尚无过多感触，此时想来，家中院子里那些跨越时空的雪人，串联起了他的冬日，勾勒出他童年的冬日回忆图景……

一阵寒风吹过，雪花随风起舞，寒冷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妈妈，天上的雪好美啊！”一道稚嫩的童声从他耳边掠过，是路过的一对母女。是啊，雪自然是美的，冬日天生有着寂寥旷远的美，只是于他而言，他沉醉于冬或许从不仅是因为冬的美，而是因为有关冬的回忆被他倾注进每一个冬日，从此冬便被他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他，成了他自己的冬日。

他抬起头，望着漫天白雪，这是他在汴梁看到的第一场雪，也是第一场记忆之外的雪。与家乡的冬日比，与家乡的雪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他的心里，却为何不似从前那般开心充实了呢？家乡的雪，是否已无力飘到千里之外的汴京呢，或是，我莫非在开封，看着故乡的雪吗？开封又是谁人的故乡？他这么想着，自嘲似的苦笑、慨叹，回头看看已走远的母女，一个人在雪中继续向前走去了。

他向来是喜欢冬的，他想，可他喜欢的，却又从不是冬……